“鸡肋装备”：M10系列坦克歼击车

　　装备的研发制造、催生了新战术，而新战术的出现需要装备的支持。如果战术和装备同步发展固然好，但现实中二者往往不能同步发展。二战期间，美军有一种很奇特的装备——M10系列坦克歼击车。这款坦克歼击车有何奇特之处?其奇特的设计背后隐藏着美国装甲兵与步兵间哪些矛盾，又凸显美军装备与战术运用间怎样的错位？

　　美军的装甲部队诞生很早。1917年，美国陆军部就组建了坦克兵，一战期间美军组建了4个坦克旅。一战结束，伴随美军步兵指挥官开始主导兵种发展美军于1920年解散坦克兵将坦克配属给步兵，作为支援火力。

　　此后，美军坦克发展受制于兵种内部的矛盾，发展滞后。1930年，当世界各国都在探讨坦克发展时，美军坦克仍是一战期间的老装备。到1939年二战爆发时，美军已陷入没有主力坦克的窘境。1940年，美国组建了自己的装甲兵。次年4月，美陆军召开会议，讨论反坦克问题，会议决定组建全新的反坦克兵。在此背景下，准备筹建“反坦克炮营”，后更名为“反坦克歼击车营”，该部队全部装备反坦克歼击车。

　　其时，恰逢美国M5型76.2毫米反坦克炮诞生。该炮将105毫米榴弹炮的炮架和76.2毫米防空炮的炮管结合，可说是拼凑而成的一款反坦克“神器”。问题是炮架太高、太重，整炮重量超过2吨，为这门火炮还要配专门的搬运手。对此军内反对声一片（同期德国PAK-40型75毫米反坦克炮，战斗重量不到1.5吨，苏联ZIS-3型76.2毫米加农炮，战斗重量不到1.2吨)。但是，时任美军总司令部作战训练部参谋长麦克奈尔不觉得这是个问题。

　　作为曾经的炮兵，麦克奈尔对坦克没有一点好感，他强烈反对“制造（单价）3.5万美元的中型坦克”，在他看来坦克的任务通常能够最终靠火炮完成。颇为讽刺的是，麦克奈尔主推的M10“狼獾”坦克歼击车投入生产后，单价达4.79万美元，同期的M4A2坦克为6.02万美元，前者比后者虽便宜约20%，但性能差距远超50%。

　　在麦克奈尔的支持下，由安德鲁·布鲁斯具体负责将M5反坦克炮装到反坦克歼击车上。在二人的心中，自行反坦克炮的使命是集中使用，以压制德国装甲集群，因此机动性很重要。麦克奈尔要求反坦克歼击车的速度要超过坦克，火力要强于坦克。然而，问题是美军车辆的底盘如何安置M5反坦克炮?

　　此时，美陆军正在研发的两款坦克——M4中型坦克和M6重型坦克，给了军方灵感。1942年5月，车高低于M4坦克、侧装甲改为倾斜装甲的T35E1坦克歼击车面世并通过测试，此时的陆军已饥不择食。6月4日下发军械局18313号文件，将T35E1修改后正式定型为M10坦克歼击车。因产能不足，福特汽车也参与到生产中，福特生产的坦克歼击车被称为M10A1。由于福特汽油发动机比柴油发动机更轻且功率更强，M10A1的性能优于M10，但美军认为汽油机易燃，因此最初仅将M10A1用于国内训练。

　　M10坦克歼击车，车重29.1吨战斗全重32吨，发动机为通用6046型柴油发动机，发动机功率为280千瓦，单位功率为9.46千瓦/吨。M10坦克歼击车的最高公路时速为40至48公里。M10A1采用福特GAA汽油发动机，发动机功率340千瓦，单位功率11.56千瓦/吨，最高公路时速为48公里。

　　为保障速度，M10坦克歼击车的装甲薄到不可思议的程度。在样车阶段车体前部装甲为51毫米，侧后部装甲为25毫米，侧裙为13毫米。在安德鲁·布鲁斯削减装甲的要求下，后来车体正面装甲变成38毫米，侧部装甲为19毫米，裙板为6.4毫米。孱弱的装甲，令M10坦克歼击车的前部不堪一击。其炮塔部分防御稍好，正面炮盾厚70毫米，侧后部装甲厚度为25毫米，但这又带来头重脚轻的问题，需要加装配重，以平衡前部炮盾的重量。美军也意识到M10防御严重不足的问题，在车体前部和侧部及炮塔侧部焊接了大型螺栓，以便安装附加装甲。遗憾的是，附加装甲从未投入使用。

　　火力方面，M10坦克歼击车装备M7型76.2毫米火炮，发射M62被帽穿甲弹。根据美军测试，M62被帽穿甲弹能在500码（约457米）、1000码（约914米）距离，分别击穿98毫米和90毫米30度倾斜装甲。其时，德国除4号坦克为80毫米前装甲外，“虎”式、“黑豹”等坦克前装甲都达到100毫米。战后调查表明，M10几乎未击穿过任何一辆“虎”式和“黑豹”坦克的正面装甲，它主要靠击穿侧面装甲来摧毁德国坦克。

　　同为1943年投入战场的德国4号中型坦克，在将前装甲加厚至80毫米的同时，还更换了75毫米长身管火炮。其时，德国已基本完成75毫米43倍径、46倍径、48倍径长身管炮的普及，更“恐怖”的是“虎”式和“黑豹”坦克已出现在战场上。上述坦克都能轻易摧毁M10坦克歼击车的车体正面装甲。这在某种程度上预示着，M10坦克歼击车投入战场时，就已严重落伍了。

　　在美国炮兵部队孜孜不倦研制M10坦克歼击车时，坦克部队也在改进手中的装备，M4坦克正在试装76毫米炮，现有的M4A2、M4A3坦克也在改进中。此外，装备90毫米火炮的T26（即日后的M26重型/中型坦克）坦克已完成测试。当此之际，M10坦克歼击车的战场价值越来越低。即便如此，美军仍制造了4993辆M10坦克歼击车，M10A1则生产了1713辆，二者总计6706辆，美军以此为基础组建了106个坦克歼击车营。

　　二战前夕，美军终于理顺了坦克的用途。坦克部队指挥官们将坦克定位为独立部队，用于支援步兵突破敌军阵地，随后凭借机动性杀入防线后方的通信、交通枢纽等关键点，瓦解敌军防线。这其中包含一个重要的前提，坦克部队能摧毁对方防线内的坦克。然而，麦克奈尔组建的坦克歼击车部队的思路却恰恰相反。他假定德军坦克部队向美军防线发动“闪电战”袭击，美军的坦克歼击车部队部署在步兵防线的后面，凭借机动性优势，在德军坦克前进的道路上组织反击。其间最重要的并非防御甚至不是火力，而是强大的机动性。正如麦克奈尔等人推崇的，反坦克力量必须不断地组织伏击，即使不能逼迫敌军撤退或摧毁敌军，也可凭借强大的机动性摆脱与敌军坦克正面对决，逐步消耗对手。

　　基于上述战术，M10坦克歼击车设计的初衷就是协助步兵反坦克。但这与坦克发展的主流是脱节的，坦克部队是凭借火力、机动、防御三者平衡在进攻中使用，争取战场的主动权，进而决定何时何地与何种对手交战，而反坦克歼击车则是希望凭借机动性决定何时何地避免与何种对手交战。

　　正因如此，M10坦克歼击车在战场上的表现乏善可陈。1943年3月，装备M10坦克歼击车的第776和第899坦克歼击车营投入北非战场。当年3月23日，第899坦克歼击车营的M10坦克歼击车首次参战，与装备M3坦克歼击车的第601坦克歼击车营联手，对抗德军第10装甲师50辆坦克的进攻。两个坦克歼击车营成功阻止了德军进攻，并击毁30辆德军坦克，但自身损失了20辆M3和7辆M10坦克歼击车。要知道，当时德国在北非战场投入的很多坦克还是3号和4号坦克，对美军而言上述交换比实在不划算。北非战役的后期，因德军进攻不多，M10坦克歼击车遂成为步兵支援火炮。但作为步兵支援火炮的M10，与同期的M7“牧师”自行火炮相比，其价格太高、火力偏弱。

　　如果说M10坦克歼击车在北非战场还算顺利，那么在意大利战场就大事不妙了。在意大利战场，M10与德军重型自行反坦克炮、“黑豹”坦克部队遭遇，损失25辆。

　　在诺曼底登陆战中，M10坦克歼击车再次披挂上阵，这次遭遇彻底惨败。其时，“黑豹”坦克、“虎”式坦克已遍布诺曼底战场。美军发现M10坦克歼击车要到200米内才能击穿“黑豹”坦克的前装甲，而德军则可以在1000米外轻松击穿M10坦克歼击车的前装甲。盟军在取得绝对制空权的巨大优势下坦克损失数量却高于德军，实在令人扼腕。

　　一个意外让美军装甲部队的发展出现转机。1944年7月，麦克奈尔到前线视察即将发动的“眼镜蛇”行动准备工作。结果却被美军投下的炸弹误炸，至此美军装甲部队发展的最大阻力不复存在。此后，美军迅速下令换装M36坦克歼击车，同时紧急生产M26重型坦克。然而，M36坦克歼击车现身战场已是1944年9月，而M26重型坦克要到1945年才出现在战场。随后，M36坦克歼击车迅速取代，后者很快退出战争舞台。

　　由于M10坦克歼击车糟糕的战场表现，美军指挥官对其评价大多不高。巴顿、布雷德利等人认为M10太脆弱，不能进攻。1944年7月，率军反攻欧洲大陆的盟军总司令艾森豪威尔直截了当地说，“军械兵告诉我，这种76毫米炮能击穿德军任何型号的坦克。但事实上，我发现这玩意什么都打不穿”。

　　其一，是武器本身火力不足。作为步兵反坦克武器，无论是火力、防护还是机动性，与同期的M4系列坦克相比M10坦克歼击车都毫无优势。二战期间，自行反坦克炮大体分两类，一类是轻型自行反坦克炮如德国的“黄鼠狼”系列、苏联的SU-76等，它们追求武器的轻量化，车重一般10吨左右。另一类是重型反坦克炮，如德国的“猎虎”“猎豹”、苏联的ISU-122、ISU-152等，追求重型装甲以火力打击为核心，也可凭借重型装甲形成攻坚矛头。但是，不管哪一类型总体都追求在坦克底盘上安装威力远超坦克炮的反坦克火炮，最典型的莫过于3号突击炮G型和SU-100自行反坦克炮。这二者是同期反坦克炮的翘楚，其中3号突击炮是战场步兵重要的反坦克火力，SU-100则凭借理论上2000米穿深125毫米垂直装甲的火炮威力在战场上屡克德国重型坦克成为真正的反坦克中坚。

　　反观M10坦克歼击车的设计，它是将1918式高射炮安装到M4坦克底盘的产物。就在M10即将进入生产线“平替”。美军也意识到这点，因此迅速用更轻更快的M18“地狱猫”坦克歼击车及换装90毫米炮的M36坦克歼击车取代M10坦克歼击车，然而为时已晚。

　　其二，战术运用问题。M10坦克歼击车是一款纯粹的防御武器，但在其服役生涯中，很少遭遇美军预想的德国进攻。从诺曼底登陆开始，盟军基本处于进攻态势，高大且脆弱的M10根本没办法承担进攻任务，只能将进攻任务交给M4坦克，但M4坦克装备的75毫米炮反坦克能力较弱。美国预想的坦克发挥机动性优势只攻击步兵的情形，在现实战场上很难出现。其时，德国坦克和坦克歼击车凭借机动性方便地在内线机动，填补每一处被盟军攻击的战线营营长威尔逊·霍金斯中校直言“有观点认为，我军坦克应该用于打击敌军步兵，而非对抗敌军坦克。然而，在实战中我们从未遇到这一种理想化情况，我军所有的进攻都会遭遇德军坦克”。

　　诺曼底登陆后，美国驻欧洲将领希望麦克奈尔提供250辆T26坦克用于反攻欧洲，麦克奈尔坚决拒绝。他表示，M4坦克已能够完全满足欧洲战场的需要，若遭遇德国坦克部队则需要 M10系列坦克歼击车，目前坦克和坦克歼击车已经满足美军一切需要，无须装备T26系列坦克，也不需要装备已研制成功的M36坦克歼击车，这明显与战场情况不符。东线战场传来的消息表明，德军装甲部队正向重型化转变，“黑豹”坦克已经服役，美军在诺曼底登陆后长达半年多的时间找不出与“虎”“黑豹”“虎王”相匹敌的重型坦克，直到1945年美军才将M26送入欧洲战场，其性能指标与“虎”坦克旗鼓相当，却被德国的“虎王”坦克、苏联的“斯大林”-2坦克甩开一段距离。

　　由此可见，正是对M10坦克歼击车的盲目自信，导致美军重型坦克发展的严重延误。一款失败的武器居然会造成如此恶果，这在装备史上也是鲜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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