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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些年在常德读书，常逢课业暂歇的周末，我总爱踱步至水星楼街市最喧腾的旮旯，一解口馋，一朝一夕，竟也成了劝慰游子孤寂的一剂良方。在人声交错的巷口摊档前，买一碗热气蒸发的青树坪米粉，那滑韧的米粉、红亮的辣油、浓白的骨汤，总能让我在远离故乡的异乡，尝到一丝熨帖心脾的暖意。
热烈的水星楼街市里，“双峰刘记”的灶火总是最早陪同晨曦的那一簇。伴着蒸发的白雾，那股子直往人鼻子里钻的骨汤浑厚与红油泼辣子的焦香，蛮横地唤醒了熟睡的味蕾。许多晨起赶工的熟客们，脚步也会被绊住，情不自禁就拐进了那方小小的店面。汤锅旁，刘老爷子永久穿戴那件洗得发白的靛蓝布褂，天光未透亮他便挽起袖管，守着翻滚的大锅。烫粉时他总想念：“滚水烫三遭，米粉才有魂”，看客们瞧他摇动那长柄竹笊篱，只觉得这老爷子手上有股子绵绵不绝的巧劲。伴随着洁白的粉条在沸水中倏忽沉浮、忽舒展，又利落地被笊篱捞起，带着“哗啦”水声和“滋啦”一声撞进碗里的脆响，那些眼里早已腹内空空的门客们，大多会按捺不住喉结处剧烈的翻滚，买上一碗热腾腾的米粉。
谈及米粉，要考究粉条的柔韧与爽滑。刘老爷子老家和我是街坊，唠嗑时他曾提起他家粉坊每日午夜便要开磨，历经十多道繁琐工序方能成果那独一份的顺滑口感。做青树坪的米粉，考究古法手作，精选的上等早稻籼米淘净渗透，石磨悠悠滚动，乳白的米浆便如绸带般淌入木桶。沥醪、蒸浆、摊凉、切条，每一步都大意不得。初蒸成的粉皮要摊在竹匾上透风晾至半干，让米香凝实、耐性初成，随后才利刀切丝。那切好的米粉根根清楚，需得在阴凉处再经一夜“回形”，方能到达最佳的柔韧度。这米粉要滑而不烂，韧而不硬，才算合格。我最爱看刘老爷子烫粉时的光景，只见他长笊篱在滚汤里一探一提，洁白的粉条便如银龙摆尾般腾起水雾。为确保粉条受热均匀，笊篱需在沸水中三沉三浮，眨眼间那玉带似的米粉便服帖地卧进了陶碗，吸饱了滚烫的骨汤精华。
如果说米粉是青树坪米粉的筋骨，那么这汤头就是它的魂灵。灶火舔着陶瓮底时，筒子骨与老母鸡架沉入瓮底，清水漫过，任其滚沸翻腾。待血沫撇净，文火慢煨，骨血中的精华便丝丝缕缕地析入汤中，浑厚的香气悄然充盈着整个灶房。接着投入几块拍松的老姜、数段干椒，再添上一把双峰山野特有的紫苏梗，山林草木的清气便与骨血的浓香纠缠交错。煨炖足四五个时辰，汤色已如琥珀般清亮诱人。这时，成果青树坪米粉风味的点睛之笔来了——泼油。灶上另起小锅，滚烫的菜籽油浇入盛满辣椒粉、花椒末、芝麻粒的粗陶海碗，“滋啦”一声，红浪翻滚，辛香蛮横地迸裂开来。这滚烫的油辣子需得稳准狠地浇入熬好的骨汤里，红油瞬间漫开，辛香与浑厚强烈磕碰、融合。这一步极检测掌勺人对火候与配比的拿捏，稍有不小心，辛烈便会压过鲜香。此刻汤头已近完美，临出锅前再撒上一撮碧绿的葱花，一瓮浓香蛮横、层次清楚的汤头方算功德圆满。
还记住幼时，家中若要做米粉，那就是灶房最热烈的光景。阿婆担任推磨滤浆，阿公守着蒸灶把控火候，而我和阿姐则围在石磨边打转，总不由得伸出指头，悄悄蘸一点刚蒸好，还温热的粉皮塞进嘴里。当一碗碗滚烫的青树坪米粉捧上桌，宝玉似的粉条卧在琥珀色的浓汤里，艳红的油辣子、碧绿的青蒜末装点其间，还未动筷，那蛮横的香气，哪怕素日里不稀罕甘旨的人也会食指大动。
待我急不可耐地挑起榜首筷子米粉，只觉粉条柔韧爽滑，似乎挂满了骨汤的浑厚与红油的辛香，每一口都裹挟着蛮横的鲜辣味道。最妙的是，汤头里油辣子辣而不燥，香气直冲天灵盖；筒骨熬出的精华鲜得彻骨，豆皮的柔韧吸饱了汤汁，脆嫩的花生粒在齿间蹦出清新，一口下去，各种浓郁与鲜爽在舌尖上擂起了昂扬的鼓点。当一家人围坐在八仙桌旁，嗦着米粉，脑门沁出爽快的汗珠，家长里短的谈笑混着吸溜声在堂屋内回响，那一刻，满意的暖意比这碗滚烫的米粉更早一步，渗进了骨髓里。
记住离乡赴常德肄业的前一天，奶奶天未亮就守在灶前，特意为我下了一碗米粉，说是怕我念想这口家乡味。幸亏，校园后街这间挂着“双峰刘记”招牌的小店，相同用它浓郁滚烫的油辣子香气熨帖了我的乡愁，每回心里发空，我总要进店里，让那碗泼着红油、浮着花生粒的米粉，狠狠烫一烫舌尖和胃。
现在，一个人淌过许多当地的河，看过许多当地的景，“南甜北咸东辣西酸”的口味都尝了尝，但这粉，仍是好双峰这口，究竟这粉已经在心底有了回忆，常带我回到最想去的当地。
作者简介：陈皖民，笔名陈橙成，湖南双峰人。著作散见于《星星》《新教育》《山西晚报》等数十家纸媒刊物，有著作在美国、加拿大宣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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